人生最后一站的守护神

  此前，他同样不曾想过，自己有朝一日会在这里“功成名就”。这位年届六旬的老电工如今管着9台火化炉和一支礼殓团队。在他手下，宝山区殡仪馆的年遗体火化量从1997年的3000余具跃升至2013年的1.8万余具；昔日破败不堪的操作间，一跃创下全市郊区县殡仪馆年火化量之冠。

  “来之前有想法，来了，也就没有别的想法了。”记者跟随杨仲兴走进火化车间，老杨平静地道出当初的波澜：殡仪馆缺设备维护人员，老主任找到正在福利院当电工的老杨，后者的第一反应多少有些犹豫；更大的阻力来自家人，好几位亲友在得知杨仲兴准备投身的新行当时，明确说要“离他远一点”。

  但军人出身的杨仲兴最终选择 “不想那么多”：“既然需要我，就把它做好。”

  “炉子间”并不抛头露面，火化工在外界的曝光度，也远低于“入殓师”或“葬礼司仪”。但这并不妨碍老杨和同事们喜爱这份职业。他们将自己称作“人生最后一站的守护神”——尽管自己主要打交道的，是庞大的机器。

  宝山区殡仪馆提供“当天领灰”服务，承诺在丧家举办完告别仪式后，1小时左右即可领到骨灰。每日60具遗体火化连轴转，对负责设备维护的杨仲兴来说，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不容有失。

  “设备随时有可能有故障，但考虑家属的情绪，决不能让他们了解这台设备出了故障。”杨仲兴深谙殡仪馆内不成文的规矩。一旦设备出现问题影响火化进程，杨仲兴需要在30分钟内带领同事完成抢修，从而尽可能地抢回时间。而为减少故障发生的频率，“炉子间”里的老杨，也要时时想着“创新”。

  杨仲兴在火化间外的院子里有一个工作台，上面堆满了工具、零件。在他眼里，早先的火化设备，“毛病多透多透”，这就得靠自己处理问题。火化炉炉门最初用玻璃纤维材料制造成，隔热功能并不理想，两三个月就要维修一次，一次则耗时两三天。老杨开始琢磨：炉内用的是耐火混凝土材料，将其用至门上，岂不迎刃而解？

  几天后，老杨自制的炉门被换了上来，除了材料，原先的“剪刀式”也换成了“一闸式”。此后两三年，炉门再也没有维修过。

  属于他的发明还有“斜面锥形”的火化炉炉条——它使火化炉内炉的常规使用的寿命明显延长，改装的火化炉燃油喷油口——这使丧家等待时间进一步缩短，同时降低大量能耗……同行将他封为“老行家”，杨仲兴笑笑：“我就是喜欢动动脑筋。”

  2007年7月，火化间发现火化炉火力不旺，有“集体罢工”的迹象。杨仲兴很快查明，是“烟道”出了问题——由于棺木材质等因素，火化后产生的大量沉淀物堵塞了埋在地下的烟道，并影响了地上的出风口。此前，清理烟道的工序，还不曾为火化工们注意。

  烟道口是类似窨井的装置，宽不过80厘米；“下井”后与地面平行的，则是长约10米、连通火化炉的烟道。“就像打地道战一样，匍匐前进。”杨仲兴向记者努力比划当时的情景：1米8的个子头朝下钻进烟道口，再使劲往前腾挪抓出沉淀物，再慢慢后退出地面，完成一次“入道”过程。殡仪馆主任姚建明在一旁补充，烟道中的氧气稀薄得近乎让人窒息，又值酷暑，他只能搬来一台大鼓风机往里使劲吹风，生怕老杨有半点意外。5个多小时后，一根烟道内的垃圾终被清洗整理干净，杨仲兴爬进爬出无数次。

  后来几天，其余8根烟道逐一被清洗整理干净。姚建明记得，杨仲兴从来不曾为自己喊停，从头到尾算得上抱怨的大概只有一句话：“里厢闷死了”。

  那天晚上7点，完成了一天火化任务的杨仲兴正要下班，猛地发现用了一整天的加尸车链排坏了。加尸车故障，几乎意味着整个火化车间的停工，这对殡仪馆而言不可想象。

  他决定独自加班。链排上的“销子”恰巧没有存货，杨仲兴持起工具，自己做起销子来。火化车间的灯光第一次彻夜通明，杨仲兴独自敲打零件，调试安装。7个多小时后，链排修复，加尸车运转自如。

  回到家已是后半夜的杨仲兴，几乎忘了自己是独自一人在火化间里呆了一晚。“害怕？倒真的没感觉。”但患有腰椎间盘突出的他，腰却直不起来；饿着肚子一夜通宵，时已年届半百的他发起39℃高烧病倒了。

  这段故事日后也被同事们反复提及。但老杨对这一天的理解，出乎他们意料。“这天真叫是额骨头哦！（意谓‘好运气’）”他对记者说，“偏偏坏在晚上。要是白天坏了，怎么办？”